第十三章 拍电影(2)

老兵们也恢复了那种在战场上才有的气概,如果说新兵的气概是小老虎,威猛而上进,那么老兵的气概就是苍狼,冷漠而专注,杀敌如屠狗。在战火中活下来的老兵具有最强悍的战斗力。他们不需要多少指点,就能在战争中完成该干的任务;也不需要多少催促,就能够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上,他们是我们连队的核心力量。

在我的话说完后,张继先把着面红旗站在前面。血红战旗在晚风中猎猎飘荡,其他老兵们倒举着八卦旗,鱼贯把旗子扔到地上,一面面白色的旗帜如同落雪一样放倒在红旗下,祭奠这面我们为之殊死战斗的旗帜,祭奠在这面旗帜下牺牲流血的战士们。

这时,出了点小意外,大韩民国的摄像师不干了,他也明白我们在干什么,这是祭旗啊。然后他在强烈的自尊心和刺刀的威胁下,选择了服从,这一节过去了。

然后开始拍缴获的汽车和大炮,还觉得不完美,袁指导员建议把机子拉到战俘营,拍了战士们押解战俘的样子。

又把机子拉到了伤兵们的山洞,准备拍伤兵,袁指导员坚决反对,认为这样影响士气。

我说:“伤兵们为祖国流了那么多血,那么大的功劳,怎么能不拍?”在我的坚决要求下,拍了伤兵的样子。www.wfdou.com 狒狒小说网

当拍的时候,伤兵们都鸦雀无声,他们伤口包着纱布,鲜血渗出,无论多大痛苦,都咬着牙不吭一声,一个个挣扎的站起来,他们漆黑的眼睛看着我,拍到他们的时候,一个接一个向摄像机行着军礼,其中一个战士炸没了双腿,坐着向我们行礼。韩国摄像师拍了一路,似乎也哭了一路。

我心里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心里震撼着,咬着牙拍完。袁指导员和张继先等几个进了伤兵洞的战士们眼角都红红的。

拍完伤员,韩昌蒙要翻译朴言颂向我说了这么句话:“你们的战士就意志而言,全世界唯冠。”

最后是战士们欢呼的样子,然后给一个个战士录像,不分老兵新兵,每个人能说一句话(我特别要求,为战死了留个念想)。

很多战士扭扭捏捏只能说几个字:“爸,妈······”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哭得不像样子。尹小北哭着用家乡话说:“儿子在朝鲜呐,吃得好,穿得暖,山上的人参很好吃。”这小子,居然挖出了人参?

我把朴言颂拉过来,也要他说,他扭扭捏捏磨蹭了半天,终于说了,但是拿朝鲜话说的,说啥听不懂。

每个人都明白这可能是最后的留言,特别的珍惜,一个个按顺序来,没人抢,每个人都是一句话。他们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定格在那个血色的下午。

我在最后说:“我们即将开赴战场,我们将在新的战场与敌人生死搏斗,毛主席万岁,共和国万岁,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最终拍完后,把带子收好,交给个战士,让他带到营部。我不知道的是,这套录像带和录音带再被人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后了,震惊了当时的中国,乃至当时的世界。

当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志愿军战士在中国人民革命博物馆看到这些染血的资料时,眼泪不能自已,爬满了曾经染满硝烟的脸庞。

拍完影片的战士们准备着开赴战场,心里充满了别样的东西,带着淡淡的哀伤。

营长有事叫我,我急急忙忙跑去,原来是要表扬我一番,主要是好好干,送来的烟不错。

我从营部回来时候,战士们都在山坡上找着什么,朝鲜人民军翻译朴言颂正在教战士们唱歌,我听着怎么那么像“拖拉机、拖拉机、拖拉机啊······”原来他在教战士们朝鲜民歌《道拉基》!

《道拉基》中文名叫《桔梗谣》,道拉基是朝鲜人挖的一种野菜,这首歌是挖野菜时候唱的。

战士们笑着唱着,趁着下午太阳的最后一点余光,在山野间寻找着能入口的东西,朴言颂边唱边指导战士们挖野菜:“这种能吃,这种不能吃。”

到现在为止已经十多天没发干粮了,像我们这种打了仗,有点缴获的还好说,其他很多志愿军战士就是饿着肚子行军打仗。这只部队从红军开始便从饥饿中学会了怎么找吃的,和老乡们或借或买,满山遍野挖野菜吃。358团战士借给我的口粮就是煮的半熟的玉米粒,他们玉米再就点野菜,而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的每天的口粮。

缴获的物资都是宝贵的,虽然能留下一点,大部分要分给友邻的部队,毕竟我们一个团在十多万志愿军中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我们连再打上十天,我们这支队伍非饿死不可。现在是我在作连长了,得让战士们吃饱肚子啊。

怎么办?我不自觉地也挖起野菜来,从雪下面寻找着能吃的东西,挖一点算一点吧。

“胡连长,这种苦的有毒的,不能吃。”朴言颂走了过来,指着另一种野菜说:“这是能吃的。”

朝鲜挖野菜也有这么多学问?我想起来,在决死一纵的时候,没吃的,挖野菜,吃野菜,甚至这拼刺刀的技术都是跟着一个打散了部队的晋绥军老兵学的,后来反扫荡战斗他战死在一个无名的垣上。

摇摇头,从伤心的记忆中退了出来,也许吧,一方水土一方人,我问他:“野菜山上多吗?”

“多啊,在我们朝鲜,山胡萝卜、薇菜、刺嫩菜,还有道拉基。”他自豪的对我说“这是我的家乡,这是我们的国,道拉基啊,白白的道拉基长满山野。小时候,我经常去挖,日本人把粮食都收走了,家里没吃的,白天都在挖野菜,人民军招兵,给吃的,我就参加了人民军。”我问他:“你是人民军哪个师的?怎么会中国话呐?”

他回答:“12师的,就是以前帮你们打老蒋的156师,我老太爷爷原来是东北的朝鲜人,后来搬到平壤,家里人都会中国话的。我没去过中国,但是我的班长是去过的,听他说中国很美,和家乡一样美。”他不说话了,估计是想着以前的苦难。

我想了想,四野156师,四野中有数的朝鲜师,后来解放了,他们回了朝鲜,后来参加了釜山战役,是朝鲜唯一没被打散的部队。“嗯,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我问了句。

“不知道了,出来的时候家里只有个妹妹了,我参军到现在,还没有回过家,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挖了一点野菜后,看看天色:“连长,该出发了吧。”

时光匆匆,出发的时间快到了。我看到山下走来一群人,旁边的小个子是志愿军拿着三八枪,中间走的是大个子,是美国人?

我喜出望外,得让新老战士们了解了解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在和押俘虏的战士们交谈后,原来他们是俘虏的美国顾问们。

在征得押送战士的同意后,拉出个美军人,带着他来到了山上的集合点。把他拉出来的时候,这位美国大兵以为我要枪毙他,但是也由不了他,把他带到战士们面前。

我开始向战士们介绍:“这是我们的敌人,美军俘虏,美国人,看到没有这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唔,除了皮肤白点。”底下的战士们围了一圈,细细打量着这个美国人,我不禁感叹:中国人真是个爱看热闹的民族。

我转头用英语(感谢天朝的英语四六级考试)问那个美军:“你好,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

“paul准尉”(保罗)那个美军低着头紧张的看着我(我一米七,他一米八五):“别杀我,我是战俘。”我向战士们翻译:“他说他是战俘,不能杀他。”

底下战士们笑开了:“美军也怕死啊,也没啥。”,“怕死当啥兵”,“个子很高啊,和俺家的骡子差不多。”,“除了皮肤白点,和咱们差不多啊,没啥了不起的。”

我满脑袋黑线,幸亏美军战俘听不懂,骡子和人是两个概念好吧。

在笑声中,我把他送回俘虏队伍里,趁人不注意,拿出一支烟,递给他:“谢谢。”这个保罗很惊讶,眼巴巴的看着我手里没有几支的骆驼烟盒,他掏出一块巧克力,比划着说:“和你换,你拿我作为榜样,小小的要求。”唔,他不笨。我乐了:“这是从韩国人的手里缴获的,都给你吧。”

把烟都给他,达成了似乎是朝鲜战场上中国士兵和美军俘虏首次的物品交易。当然,当事人我和保罗,都没这个觉悟。

最后他说了句:“谢谢,愿上帝保佑你,你是个好人。”

我摇摇头,不出一声,带着队伍出发了,我可不信啥上帝,也不是啥好人,对你们来说穷凶极恶。

新兵战士们刚来便开赴战场,各种保命的技巧只有在战斗中学了。现在战士们在谈着那个美国人,不时传来一阵笑声。

行军不到1个小时后,我们接到命令,加快行军,马上南下,因为师里的前锋358团在石仓洞与敌人交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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